國立苗栗高中 王于之
沒有為什麼,我在剛剛步入16歲,升上高二的那個暑假尾聲抓起我的寶貝畫具跳上往舊金山的飛機,經過轉機到達亞特蘭大,跳進一位手拿一把氣球的老太太的懷裡,然後的然後我做了整整10個月的媽寶。 我覺得媽寶這個詞特別棒,剛剛好拿來形容我。 我轟媽是一個頭髮花白的70歲的老太太。喜歡小動物還有各式各樣的丹寧外套。在我之前他接待過40個來自世界各地的交換學生,我和我室友是編號第41和42。我們是來自台灣苗栗和德國門興的吵沒停少女組合。我們在一所就在轉角的基督教私立學校就讀,一起上學一起下課一起討論哪一個品牌的粉底比較服貼、哪班的男孩子長得好看,平心而論他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但是文化差異造成的隔閡總是特別困難,即使我們後來吵了起來甚至撕破臉,但還是感謝他10個月的陪伴。 Tanya,是我在美國最最最要好的姊們,她也是轟媽的女兒,40多要50歲了,我們好得讓Tanya女朋友懷疑我們的關係。從高中畢業後就直接住在佛州住了30年,佛羅里達的熱辣陽光把她的皮膚曬得古銅、佈滿雀斑。今年因為答應轟爸的遺言搬上來喬治亞州住。她喜歡修剪過的草坪的味道所以她成為了一個園丁,偶爾我會和她一起整理轟媽的後院,種些花草,她每次都在我努力翻土要植花的時候甩蚯蚓到我臉上, 在我尖叫跳起來的時候再甩一隻蚯蚓到我腳邊。每個禮拜兩次的Wal-Mart採購是最基本的,還有每個月的跳蚤市場約會也是固定行程。她搬上來的時候順便捎上了我此生摯愛little Ann 一隻個性黏呼呼的玳瑁貓,她原本是流浪貓,Tanya 收養了她和她的兄弟old Dan,我整整一年都在說我要把Ann走私回台灣。幾乎每個晚上我們都會在後門聊天,Tanya 會蹲著抽菸一邊抱怨GA沒有賣佛羅里達的便宜香菸,她高中的每一場田徑賽和金牌,一些她和轟爸還來不及講的話,我就會一邊給貓順毛一邊聽。她就像酷斃了的大姊一樣總是罩著我,拉我一把,在我和男朋友看NC-17電影時從天而降告訴售票員她是我的監護人讓我可以順利買票,順便在後面拿爆米花丟我男朋友,一起幹盡一些慘絕人寰的傻事,她酷斃了,我從來沒想過我會跟一個跟我爸同年齡的人成為至交。 我在學校從來不是最出彩的孩子,薄弱的語言程度和自信心不足總是一直打擊我。但是學校的歷史老師兼文學兼西班牙文Mrs.Ashlock用帶我去位於亞特蘭大的high museum of art做為籌碼半哄半騙的說服我參加了一個學校的美術競賽計畫,從小學美術在這時候終於覺得有點派上用場了。美術老師Mrs.Barnes每個禮拜給我好幾次的速寫和靜物、創意表現練習就為了一場5月的GICAA State Visual Art competition,在那之前我決定了整整一個禮拜的題目,參考資料換過又換,我一點也不緊張我只是無從下手。最後在地區賽的前一個禮拜我才決定了主題開始,並在賽前一天趕工完成拿去美術用品店裱框。地區賽一切都很順利,我的素描作品interruption描繪的是Ann坐在轟爸的工具間裡睡午覺被我驚醒的瞬間,得到地區賽Drawing第一名,而另外一項混合媒材cats play也是Ann,畫面裡穿插著手和貓的各式互動,得到地區賽mixed meida第二名。每組的前四名可以晉級參加州際的決賽。在決賽當天出發前,我的校長老師和我一群很要好的國小一年級學生抓著我的手圍著圈幫我禱告希望一切順利,這真的很窩心,是在台灣從來沒有遇過的事,我們只認識不到一年,這樣的關心真是太溫暖了,原本在胃裡翻攪的早餐麥片和焦慮都平息了。我是非常容易緊張的人,到會場看到各區的冠軍帶著他們的地區賽獎牌和用層層紙袋保護的作品我就緊張的傻笑,太可怕了,所有人都很強的樣子。老師看不過就把我作品幫我架好然後帶去外面逛街,讓我放鬆一點順便等待評審結果,那天下午在老師車子裡翹著腳吃著融化到手上的焦糖口味冰淇淋,我和老師聊最喜歡的藝術家和最喜歡的畫派一直到他的高中男友和畢業舞會,然後下午3點評審結束了。我因為緊張頭暈的不行,腳步也搖晃半推半就地被老師推進會場,然後我看到倆代表第一名的blue ribbon分別掛在我兩幅畫上。在腦內轟然巨響爆炸式的喜悅還有老師臉上的驕傲的笑臉,16年來第一次覺得自己腳踏實地的活著被愛著,感覺到自己的價值和充滿胸膛的快樂壓破喉嚨想要沸騰的感覺。 在五月喬治亞州充滿太陽和溫暖還有花開的春天轟媽帶我去了濕冷的華盛頓特區住了5天,就我和轟媽倆,我轟媽疼我啊,上了年紀的太太們看到我都受不了他們愛死我了。畢竟我當他私人畫家都要一年了,我畫了十幾二十幾張人像素描和花卉水彩,逢年過節我都畫張畫給她,當時的見面禮就是我得過獎的水墨。就我和轟媽兩個人,我們住在她前交換學生的家裡,看到他們的重聚真的很奇妙,經過10年了她們仍然關係還是緊密,多好。走在DC路上連飄著雨的糟糕天氣都特別美好,我來到一直一來都心心念念的地方,國家藝廊。實在無法形容當時我走到達文西那幅《吉內薇拉·班琪》前想要仰天長嘯的感動,還有屬於印象派的那個房間,莫內雷諾瓦和我心愛的羅德列克,我拉著轟媽興奮的笑著橫衝直撞像條第一次踏出家門的puppy,以前只能在書裡觀摩的畫在我眼前我連筆觸都看的到,做為一個美術生我要激動的暈倒了。我在美術館泡了兩天,然後被轟媽強硬的拖去看Botanic Garden還有國家藝廊旁雕塑公園,坐在長椅上溫暖太陽下聊天,她說等我回台灣後,一定還要再回來陪她坐在雕塑公園前曬太陽。這次DC行我基本把國家廣場走完啦,轟媽70歲了仍堅持陪我走完整整5天,她在越戰紀念碑前抓著我的手告訴我她那個整時代經歷越戰的故事,在林肯紀念堂雕像前把蓋茲堡演說解說給我聽,在赫什霍恩博物館在非洲藝術博物館陪我花上幾小時看展覽,每一次我牽起她的手她都會捏捏我的手心,說我是他的大寶貝。 轟媽就是個老太太。她每天都喝上好幾杯咖啡坐在電腦前幾個小時,天氣好她喜歡在戶外喝喝咖啡摸摸貓,天氣不好就在家裡懶懶得看電視,我每天都固定在她房間和她那隻神經質的大眼睛吉娃娃吵架,威脅牠要把他的咬咬玩具偷走(於是轟媽在復活節的禮物籃裡送了我一支專屬的咬咬玩具,只屬於我的。)我喜歡在她用電腦的時候從後面抱住她,去教堂的時候牽緊她的手向她會走丟一樣。她煮的辣豆醬讓我喜歡上美國,她對所有人的溫暖關懷使我開始愛上美國,可能也只有她才能包容我幾乎孤僻的個性,她告訴我有多特別,在我脆弱哭泣的時候抱緊我像條蟒蛇擁抱他愛的小白鼠。在我來到美國的前一個月,轟爸剛過世,轟媽原本要中斷接待交換學生這件事,休息一年,但Tanya說服轟媽,一件做了20多年的事哪有說停就停的,一年過後,我們彼此包括Tanya都慶幸他當時有說服轟媽,我不敢說我是最乖最聰明的孩子,但我一定是他擁有過第一第二第三最吵問題最多最黏他的媽寶大王。 在要回台灣的那天,清晨4:00,Tanya特別從他家來要和轟媽一起載我去機場,他還開玩笑的問我有沒有記得把Ann放進行李箱裡,還是要他把她冷凍後再寄來台灣?我在機場又和她笑得像傻瓜一樣,轟媽在旁邊覺得頭很痛為什麼這兩個人這麼幼稚。最後在進入安檢的隊伍前轟媽和Tanya個給我了一個感覺要絞殺我的大力擁抱,Tanya還偷偷在我耳邊說”you will always be my favorite “我突然覺得眼睛痛的不行像進沙一樣。進入隊伍後轟媽隔著玻離做雙手比愛心的動作配上眨眼,這是我每次闖禍拜託轟媽給我收拾爛攤子的標準動作,Tanya在旁邊擦眼淚,我在滿臉眼淚和不知道其他液體的狀況下隔著玻璃窗手比愛心咧開嘴笑,然後鑽過機場安檢門走向登機口。 回台灣後一切和我去美國前還是一樣,我爸媽每天還是庸庸碌碌的養家活口,同學還是在為了他們的學測和未來作準備,但我覺得我不一樣了。說不上哪裡不一樣,回到這個把我養大的土地上,感謝這十個月的每一天每一秒每一個挑戰、每一滴眼淚、每一個擁抱、還有10個月前跳上飛機的自己。